■芭蕉雨声(辉县市)

“不知”不靠我给它扬名,我也无意褒贬“不知”的孬好,况我一直不知“不知”是个衣服牌子,第一次从导购那儿听到这俩字,我还笑人家一问三不知,殊不知是我不知。不知牌名不稀奇,物质丰富的好时候,只有更多,没有缺货,我试穿的瘾再大也试穿不过来。不知还有理,也太不谦虚;不知还不觉,这世上不一定就我一个。

曾经对山外的事一概不知,听说北京在山的北面我就笑,山旮旯缝不可能坐下一个天安门!我走在上下学的路上还常想,国家主席早上不喝糊涂他喝啥。读初中时的某一天,回来探亲的京城堂哥说他脚上的皮鞋50块钱买的,我不吃惊,彻底不信他的北京话儿,我爸是校长一月才挣三十二块五。后来读陶渊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我高兴得就地踅圈儿,却原来,我的小村是桃花源。

第一次拜会小城的表亲,我竟不知带点小米绿豆啥的土特产,只用手绢兜了一把山韭花和几颗野酸枣,空着两眼看亲戚跟她的邻居松懒地摸麻将调笑无视我这个缩在沙发上的小人儿。粗糙的母亲没顾上把人情世故施教于我,不能怪我不知礼。后来,我家小儿才有意思,刚学会说话,面对同伴的攻击,他用新鲜的眼神发问:“你打我干啥呀?”他不知道世上还有“还手”这事。他捏毛毛虫拽狗尾巴,独自踏上卷扬机,站在四面无遮挡的板面上体验徐徐升高的新感觉,不知凶险不害怕。

无知让我发窘时,我便格外留意观察城里人的举动和言语,努力靠近这些洋气优雅的事物,为了做一个不太无知的人,我借书买书读书,得空就看书上人咋说做人的道理和成功的捷径。照此去做,我不显太呆;照此去做,我很像城里人。当我得知我三大爷来新乡横穿马路如急寻短见时,我仍心痛,心痛而羞赧,他没有接受“红绿灯”的培训,他不是想死,是不知,但我知道三大爷在他的羊群面前是多么自信和从容。当我看到烩面馆墙根下几个黑色影子是等着吃人剩饭喝人剩汤的打工汉时,我竭力不让他们知道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不知我看他,便会专注于桌上的饭碗,就跟在老家拾老婆孩子的剩饭一样自自然然。

说些轻松的,丈夫在外谋事,吃食堂几十年,进了厨房手足无措,他会把酸奶和西瓜放入冰箱冷冻室,把肉片切成二指厚的方墩,我急他不急,他说:“术业有专攻嘛。”好,我认,我天生就是一厨子。俺姐春花说她自己分不清四季衣裳,逮着谁穿谁,好看不好看,只要不露肉。我说她是天才,天才一般都是偏才,张爱玲还不会削苹果不会补袜子是个路痴呢!不爱打扮,是不屑于打扮,又不是啥高科技,学个三年五载哪能学不会,是不想,心意不在这儿。她每每跟我聊起经典文章和著名人物,我都不知,她不信我的无知,我便顺势打趣:“我属于不学有术那一类。”

学还笨拙,不学更是无术,但我在内心拒绝有术。电子时代的今天,信息如海,海底世界五彩斑斓,处处都知道,事事都过问,凫水技术再好也不愁有累死的一天,肉身不比钢铁潜水艇。翻翻书店的书,都是在教人“知”,没人说无知是美德。但我认可老子那句话,知善即恶,知美即丑。都知道善和美是啥样了,一窝蜂地去做,谁能辨清哪个是出于自然本心?目标明确的“做”,就是伪善和伪美。逐利的商人有时跟望子成龙的爹娘是一样心机。

当得知那些施善的人计较被资助的孩子不懂感恩时,我第一感觉是孩子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反过来,若行善是图回报,也太贪了,给予时已得心慰,再求别的,岂不是欲纳双份利益?“不知”不丢人,知而刻意为之,以“知”为本,去炫耀或假装不炫耀但匀速流露,都不是真人。戴尔·卡耐基曾举过一个例子来教人左右逢源,一个男子结婚离婚23次,他是如何获得23位女士的心?他说“我只是和她谈论她自己。”知女人弱点而揪着这点不放,他一次次如愿分得离婚时对方一半的财产,最后以诈骗罪入狱。

知多了是负累,不如不知。草花不知未来天气,所以悠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