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保银
山区的麦子一般比平地要早熟个十天八日,而且是说熟就熟,熟得就像热锅烤灶,火烧火燎一般,昨日看麦穗还有一抹淡淡的青色,掰开麦籽也只是一团浆白,可就是一夜之间,再看麦相,已是一派焦黄,籽粒僵硬得已成一粒粒散枪弹子。农人这时最苦最累,也最乐。
正在这荒苗炸豆的燃眉时刻,韩口村支部书记姜大海却接到乡政府一个蹊跷的通知:“所有动镰收割的麦子一根都不能动。”
老姜惊诧,急问:“为啥?”
那边电话说:“县上要组织人力来帮助收割。”
老姜这才从惊愕中醒来,稍为松松气,抓起一辆自行车就往村委会跑,来到广播室,动作麻利地拧开喇叭开关,不等机器预热,就急切地操起沙嗓大声广播:“各位村民注意了,各位村民注意了,接到乡政府通知,上级领导要来给我们割麦,所有动镰的地块一根也不要割,一颗麦头也不要动。”
韩口村的喇叭响,传得远,一时间沟坎上,麦田内,小路上正在忙碌的人们都听到了这个最新消息。有的啧啧称赞,有的一脸疑云,有的没好气干脆嘣出一句:“又要搞啥鬼名堂?”
这一个电话不要紧,可忙坏了老姜。老姜播完,紧接着又在广播上吆喝各村民小组长以上干部赶快来村委会集中。
老姜是个急脾气,人还没有集中齐,老姜就等不及了,立即布置人下去监督检查,谁不听村委会安排,按村规民约处罚。
会短,三言两语就开完了,人们唿啦啦来,又唿啦啦地走散。
人一走,老姜一下子想起忘了问上级啥时间来,该做那些准备工作,这才拨通电话问乡里,乡里说:“明天,明天!”
这一问不打紧,还真问出麻烦来了,原来要来300人,村里得备工具,这一下,老姜又抓耳挠腮起来,赶快又找来村两委主要干部商议如何办,最后经过两委研究,坚决执行上级决定,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韩口村是先进村,县领导来,是对我们村的看重,一定不能慢待。
这样韩口村的干部就分头行动,村会计杨连春负责和村供销社联系,到了供销社和售货员小裴一说,小裴就犯难了,说:“咱这山村小店上哪弄这300张镰?你还要草帽、毛巾、矿泉水,咱有是有,可没有恁大量,毛巾也不好。”
小裴说了一堆,老杨有些急烦,逼他:“我不管,没有你想法儿去弄,不中快去土产公司进,毛巾不能用涤纶的,要用纯棉的,吸汗。瓶装水是矿泉的,不是纯净水,明白不?”
小裴半天才嘟哝了一句:“我尽力吧。”
说完,没敢打停,小裴就去后院打火发车,会计老杨一转身又一头钻进了老李家,老李是个半拉厨师,到那天说不定还得在办公室开个小灶给领导沏茶上水呢!
治安主任郑文广负责制作欢迎标语,村口挂一幅,村中心挂一幅,内容得是热烈欢迎上级领导在百忙之中亲临指导工作之类的。
妇女主任牛燕负责和学校联系,到时候组织学生到田间地头开展倒水、送水、接递毛巾等服务性活动。
韩口村村组干部整整忙乎了一天,晚上又在一起开碰头会,人们就见偌大的办公室大厅间隆起了四座小山:
三百条毛巾码成了山,
三百张镰堆成了山,
三百顶草帽摞成了山,
一百件矿泉水囤成了山。
看上去好不壮观,熄了多日的小伙房也开了火。一群干部按照分工将各项事宜追问落实核查无误后,才一个个拖着困乏的身子各自回家。
想不到姜支书刚躺下,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老姜赶忙操起话筒:“喂,是哪里啊?”
“姜书记,我是乡政府通讯员小常。”
“啊,小常呀!啥事?”
“县里刚来紧急通知,说明天有雨,割麦活动取消了。”
“那让动镰不?”
对面的语气一下子急促起来:“可不敢,邢镇长专门问了,天一晴上头还要来割,是哪一天还没定,你等信吧!”
老姜放下电话,长出一口气。
第二天上午,果然见村庄的上空几块乌云笼罩,但只是下了一阵零星小雨,连地皮也没湿,天空就“哗”地一下晴朗了,急得老姜在屋院里跺脚埋怨:“他妈的,雨就下个这,就不能割麦了?还能淋死个人?哎!”
天一放晴,韩口村的人们坐不住了,不见上边来割,眼睁睁看着自家熟透的麦子不让割,都心急火燎地乱跑乱问:“到底咋回事,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动静,麦都焦地了。”
老姜更急,抓起电话往乡里打,乡里也拿不定主意,赶紧往县上打,县上的回答是:“一下说不准,看看晚上天气预报再定。”
终于等到晚上,老姜才得准了信,明天有小到中雨,组织收麦择日再定。
第二天,雨真的下了,看这雨下得蹊跷,周围村庄下得都不小,韩口村不过是下湿了地皮。老姜又在大队部暗骂。
一直等到第三天,韩口村才正式接到电话,明天割麦,定了。
不想这天晚上,韩口村一下子狂风大作,响雷阵阵。雷声过后,风挟着雨,雨裹着风,一直从半夜下到傍明,天亮雨停,老姜一迭连声地说“完了,完了”,一边急如星火地往田间奔,可当他来到田里,眼前的一幕一下子让他傻了,麦子成片成片地匍倒,没倒的大部分麦穗已经掉头,有的被抽掉了麦籽,只剩下空秆在那里木然呆立。
老姜脚步沉重地往家走,一付沉郁的神情,刚进院落,电话响了,老姜拿起电话,又是乡里打来的,说人马八点就到,现在要赶快组织人到村口迎接。
老姜一听,神情木然,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不用来了,老天爷昨晚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