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荷(新乡市)

娘老了,背坨了,头发也被岁月染白了,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有力句句带刺,敲在哥的心上,振动着姐心中那根离了家的弦。
娘今年82岁了,依旧眼不花耳不聋,下地干活的架势也还算麻利,虽然年轻时的力气用完了,不过精气神还在,一到农忙时她的嘴比手快,腿比手勤,指示哥和姐时的语气刚强有力,哥说娘就是家里的作战指挥官,家里家外都是她的阵地。

娘是孤儿,她从小没了爹娘,一个人独来独往流浪在外,练就了一身求生的本领。娘说,她就是一棵被扔进干旱地里晒蔫了的枯苗,生死都不由自己。

娘二十岁嫁给了爹,生了两个孩子,种了一辈子田,娘对生她养她的田地有着深厚的感情,甚至超越了她对两个孩子的养育之情。

去年乡里试行农村土地流转,村里比较有远见的人瞄上了娘种在村西口十字的三亩责任田,愿意出高价承包这块地,娘死活不同意,任谁说破口舌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心,她说:“这地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拿钱抵命”。土地承包人真是精明,明的不行暗地来,他们托人去说服哥和姐,哥被他们出的承包费惊呆了,满口应允下来,姐却不敢做主,只答应帮助哥一起去说服娘。

兄妹两个在娘的面前不敢直接说出让田地的事,先是哥声东击西旁敲侧击地去探娘的口气,接着姐在一旁推波助澜温婉相劝诱因娘的思路。娘不说一句话,只用一双无力但有神的眼睛瞪着哥,从嘴里吐出三个很重的字:“滚出去!”。哥从此不敢再在娘面前提一个有关转让田地的字,姐也只是在背后埋怨娘两句:“老思想,犟”。

娘坚持着,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年轻时的孤傲不训到了现在只剩下没人时的一声叹息:“哎!我的地啊。”

八月十五那天,娘四点起床,烧火做饭,噼里啪啦一阵忙活。天明,娘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哥和姐。

哥和姐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到娘的面前,娘的面前放了三碗小米粥,一大两小,金黄色的小米粥上漂了一层乳白色的米油,如娘头上的白发一样散发着用时间熬制出来的香气。

娘用很严厉的目光看了看眼前的大碗粥,对他们兄妹俩说:“谁要是喝了这碗粥,谁就是这家的当家的,以后这地他说了算。”

哥和姐相互看了看,不明白娘的意思。娘不再解释,伸手端起其中的一只小碗,放在嘴边,不用筷子不用勺,“吸溜吸溜”把一碗小米粥喝了个底朝天。喝完,她放下碗,一个人出了家门。

哥看了看姐,姐看了看哥,姐端起另一碗小碗粥,学着娘的样子“吸溜吸溜”喝了个精光。她放下手中的碗,看着哥。

哥不看姐,他看了看大碗,又看了看空了的两个小碗,他蹲在地上,双手捧起那只大碗粥,盯了半天。

“喝了吧!”姐在一边用脚踢着哥的屁股。

哥把碗放在嘴边,也想学着娘和姐的样子去“吸溜”,大碗倾斜的瞬间,小米粥里露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来,哥吃惊地放下碗,去屋里拿出一双筷子,搅动那个圆疙瘩,竟是一块银元。

哥认识这块银元,娘曾经给他们兄妹讲过,说她从小在外面流浪时,有人给过她一块银元,让她买块薄田种地,养家糊口度日子。娘用这块银元从别人手里买了一分地,从此日出月落,辛勤耕田,逐渐地从贫困的生活里脱身出来,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庄稼人。娘感恩那块银元,又从卖家那里把银元置换回来,供奉在堂前。娘和爹结婚那年,银元成了娘的陪嫁,也成为了娘的传家宝。

哥哽咽着,把银元握在手心里。他终于明白,这田地是娘的希望,也是娘的过去,他不能让娘没了回忆,更不能让娘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哥端着娘留下的小米粥,一口气喝了下去。哥拿着银元,走出家门,去寻娘。

在娘的三亩地头,哥看见娘在地里蹲着,娘的白发被风吹起,盖住了娘的一半脸,哥分明看见,那缕头发是贴在娘的脸上的。

哥走不动了,银元在他手里握出了汗。